【朴成训✖️你】时差
纯爱 he 全文1.1w
十六岁这年，因为父亲的职业调动，我们一家迁往韩国，而我进入了一所当地高中继续读书。
这并非我的意愿。在国内有我亲近的朋友、同学，甚至按照我的成绩可以考上当地一所很不错的重点高中，我原本可以按部就班的走着与其他人别无二致的路线，结果一夜之间这条路线直接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而我即将被空投到几千公里外的陌生国家。没有人愿意离开自己的舒适圈，而我并不能免俗。在十几岁的我眼里，离开从小生活到现在的熟悉的环境和人际圈是非常令人恐惧的一件事，所有的未知都成为了我的焦虑来源。
那两个月的暑假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学韩语。我的父亲仍在进行工作上的交接调整，我的母亲则在操持整理家里的事物，为搬迁做准备。她其实问过我为什么不去再跟朋友多见几面，毕竟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国。我没做多反应，只是闷闷回答过去直接上课的话不先学语言肯定完蛋。
虽然不否认这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做这些徒增伤感的事。多见几次面，多说两句话，接受着朋友的挽留和不舍，而我要离开的事实并不会因为这些话改变。我比较现实，哪怕此刻他们都眼带泪花说着舍不得我，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实际上可能半年之后他们就会忘记我这号人，和他们的新朋友挽着手亲密无间。我心知肚明，反正朋友都是阶段性的，轨迹不同，走散是必然结局，何必做这些没有必要的努力，说不定还会给中年的自己多一段矫情的下酒回忆。
九月的首尔温度已经降下来。落地仁川的时候还是清晨，手机上的时间被拨快一个小时。我跟在父母身后，茫然的盯着机场里用陌生文字写的指示牌，意识到，也许我会在这待上三年，也许更长的时间。
我紧了紧外套，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去学校的第一天我很紧张。哪怕学习了三个月的韩语，我也做不到能与人流利沟通。跟在老师的身后走进教室，指甲已经嵌在掌心好久了，我已经感觉不到痛。
老师在讲台上介绍我，大概意思是我是转学生，希望大家好好跟我相处，也多帮助我。我僵硬的笑着，希望让自己看上去更亲切一点，好得到相对友善的对待。老师说完后，我开口用不甚标准的韩语背着我的自我介绍。结束后我鼓足勇气看了一眼台下，有善意的目光，但同样有并不友善的笑容。
我被安排到教室最后面靠窗的角落。没办法，教室里只有两个空位置，还有一个是在后门。
我把书包里的课本拿出来低头整理，突然听到了一个清朗的声音。
“对不起老师，我迟到了。”
我抬头。
门口的那个人没有穿校服，而是穿着一件白色T恤，脊背笔直，跟同龄人颓废草率的气质天差地别，刘海微长，温顺的盖在额头上，遮挡住眼睛。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朴成训。
老师没有多说什么，似乎已习以为常，只是点了下头让他进来就继续上课。我注视着朴成训往后门走去，啊，原来那个空的位置是他的啊。
但我听见了窃窃私语的声音。我的韩语不好，大概只听到几个“这混小子”“烦”“真该死”这样的词语，况且语气是骗不了人的。
朴成训，不受欢迎吗？我升起很强烈的疑惑。
同桌的女生跟我小声说话，我拼拼凑凑大概听懂，朴成训是花样滑冰运动员，总是要去训练所以经常不来上课，迟到早退都是常有的事。女生们都喜欢他，因为他长得白净帅气，也不像同龄男生那样聒噪惹人讨厌。但很多男生都不喜欢他，可能是觉得他很装吧——也可能是嫉妒他不用上课。
很显然金雅敏——也就是同桌的女生，也为朴成训倾倒。末了她还恶狠狠道“这帮狗崽子真是坏透了，凭什么这么对成训，也不看看自己多差劲”。我听懂了，乐出声，但由于语言匮乏，只好憋出一句“你别太放心上了，别理他们”。
必须要承认，有些恶意就是来的莫名其妙。可能是因为朴成训可以迟到早退的格格不入，也可能是因为我是外国人。
不过朴成训确实长得很好看。课间的时候我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什么嘛……我唾弃自己，怎么像个变态。
事实上我确实低估了青少年的恶意值。我已经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努力对每一个人笑脸相迎，但每次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总有人嘲笑我磕磕巴巴的韩语。声音大的时候老师会出声制止，声音还小的时候老师就会选择无视。只是不管嘲笑的声音大或小，我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我尴尬的满脸通红，虽然老师对我的回答进行夸奖，但嘲笑的声音于我而言依旧刺耳难听。
这种时候，朴成训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他在场的时候，我总觉得他的目光落在这边。只是我从来不敢扭头看，只能一个劲儿的深呼吸。
我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这件事儿，但我相信他绝不是其中嘲笑我的人。
其实每次我都希望他不要在场的好。
毕竟围观类似的悲剧也是一种残忍。对于他，对于我，都是。
就像我也不愿意见到他被孤立一样。
学校的生活远比我想的更加困难。除了被嘲笑之外，韩语不好也让我的课业学习更为艰难。而且在这个集体主义的国家，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去吃饭。好吧，是我不愿意让别人吃饭还要带上我，毕竟当那个多余的人也太没劲了点。只是虽然我不介意当独行侠，但大家似乎都默认独行的我肯定有被孤立的理由——也许我就是个很坏的人才没有人跟我结伴。
不过，一个人去吃饭的除了我，还有朴成训。奇怪的是，我也没有想过要和他一起吃。
其实我想过，朴成训在女生里面这么受欢迎，为什么女生们不去跟他吃饭。却突然冒出个想法，如果大家都排着队等着和朴成训吃顿饭，那他也真得忙够呛。
想到这我笑了，笑完又觉得自己真缺德，怎么可以心里拿他取乐子。
其实有时候我们能对上视线，在教室，在走廊，在学校餐厅。但我们都是很平淡的移开视线，甚至没有同班同学之间要打个招呼的意识。
像不认识。
好吧，本来也不熟，我们甚至没有和对方说过话。
但说实话，可能是因为类似的遭遇，有时候我会对他有一点惺惺相惜的渴望。
一次考试之后我终于崩溃。课业压力太大，我完全跟不上，我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我糟糕的学校生活。这些莫名其妙的压力焦虑烦躁，都是来到这里才摊到我头上的。放学后教室终于只剩我一个人，我看着窗外昏黄的落日，指尖因为较低的气温而变得冰凉。委屈像潮水一样翻滚上来，压得我胸口郁闷，酸涩像柠檬汁一样不停冲撞着我的鼻腔和泪腺，我终于忍不住，瘪着嘴大哭起来。
我哭的声音不算小，哭的委屈至极，像是要把积攒了几个月的郁闷难过全都哭出来。等我终于哭够了，开始抽噎的时候，教室门却突然开了。
是朴成训。
惊慌和羞耻一瞬间席卷了我。我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又在门外等了多久。现在的我双眼红肿，哭的满脸通红，怎么看都不像个正常人。我心寒地僵在原地，连呼吸都要暂停。我用手挡住脸，羞耻感逼迫得我几乎又要流泪。
“对不起！”他开口，“那个……你没事吧？”
我没回话，捂着脸摇头，内心祈祷他赶快离开。
我听见门关上的声音。正要放下挡住脸的手，他的声音又响起：“或许，你要喝草莓牛奶吗？”
妈的。
僵持了两秒，我自暴自弃地放下双手，抽出两张纸抹眼泪，又拖了一把椅子到我旁边，向朴成训招手，示意他过来。
他慢慢走过来，脚步带着点小心翼翼。
他把戳好吸管的草莓牛奶递给我，我接过，捧在手心里。
他没有看着我，视线不知道落在哪。也许是自己的膝盖。
我喉咙干涩，盯着手里的草莓牛奶开口，声音劈了叉，带着重重的鼻音：“真郁闷啊，这么丢脸的样子被你看见了。”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他有些堂皇地抬头向我解释。
“我没有怪你。”我打断他。
“我……听见你在哭了，不知道怎么办，就想着喝点草莓牛奶会不会好些，但想着闯进来又不太礼貌——虽然现在这样也不太礼貌……总之真的抱歉，但你看上去真的不太好……”
“哭的很丑吧？”我笑着说。眼睛肿的睁不开。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的摆手，在想怎么向我描述他的想法。
“我知道啦——逗你玩的。”我喝了一口草莓牛奶。
好甜。
他沉默了。像个小机器人断了电。
我哭的时间太长，大脑有点缺氧，何况我本身已经很疲惫，于是也没说话，盯着草莓牛奶发呆。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又突然开口，很慢地说话：“没关系的，虽然现在有难过的事情，但总能过去，时间会解决掉困难的。”
很笨拙的安慰。但我知道，他在想办法用简单的词汇，故意减慢语速，为了让我能听懂。
我感觉心脏被重重敲击，震的我胸口发麻，头晕目眩。
这是我来到这个陌生国家，接收到的为数不多的善意。
我又抹了把眼泪。于是我问他：“你要听吗？我的故事，我为什么哭。”
他坐的很端正：“你说说看。”
我回答：“我只能用中文说，毕竟我韩语不太好。”
我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起来。我说起国内的事情，说我听不懂课学不会韩语，说我讨厌那些嘲笑我和孤立他的人，说我讨厌必须结伴吃饭的奇怪习惯，说我想回去但似乎必须在这里待很久。我说了很久，说了很多，最后我说，这个草莓奶也不算好喝，但是谢谢你。
朴成训听不懂中文。事实上就算我讲英文他也估计听不懂。但他就这样安静地坐在那听我用他不明白的语言絮絮叨叨半个小时，眼神清澈，似乎在努力感知我的情绪。
等到我终于说完，他像是松了口气，但仍用担忧的眼神望着我：“那你现在心情有好些吗？”
“好多了，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我冲他挤出一个笑容。
“真抱歉我听不懂……不然我还能安慰你一下。”他看上去真的有些苦恼。
我笑起来：“没关系啦！我会好好学韩语的！这样以后才能和你好好聊天啊！”
分别的时候，我向他鞠躬，是我郑重的、真挚的感谢：“朴成训，谢谢你。”
“朴成训，要是我们早点认识就好了。”
这个黄昏成为了我们俩之间的秘密。后来遇见他，我总会冲他点点头，朴成训也会冲我弯弯眼睛。没有人注意到我们俩，而我为这种隐秘的亲近而感到雀跃不已。我们仍然没有什么机会说话，我仍旧吃力地上着课，他依然迟到早退请假去训练。只是我会帮他登记好作业，等同学们都走了之后帮他整理好堆在桌面上乱七八糟的新发的资料。
他猜到是我，因为我在登记作业的纸上最末尾署了我的姓的汉字。他不认识，但认出是中文。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否有意义，毕竟他是运动员，文化课也许并不那么重要。但这也许是我唯一能帮他做的事，所以我还是这么做了，就像当初他递给我那瓶草莓牛奶一样。
我俩都处在一个小小的漩涡中心，谁也没有办法把对方从里面拖拽出来，但至少不是一个人了。
我的韩语逐渐流利。
冬天如约而至。
我喜欢冬天，首尔的冬天会下雪。我的家在南方，从未下过雪，冬天只会下雨，阴冷潮湿，凛冽的带着水汽的风会往领子里钻。
我终于对这座城市产生一点熟悉。
遇到朴成训的那天是一个雪天。我在路上闲逛，还在尽力熟悉这座城市。走着走着天空开始飘雪。我躲进便利店里买了把伞，雪越下越大，我注视着雪花飘落在透明伞面，然后融化成水珠滑落。
跟下雨一点都不一样。
我漫无目的地逛着，看着闪烁的灯牌，那些字符在我眼里已经逐渐变得熟悉，摩托车经过，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我轻轻叹口气，抖落伞上的积雪。
“朴、成、训？”
我迟疑地说出那个名字。
他抬起头。刘海已经被融化的雪水打湿。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又为什么是这幅样子。我跑过去把他拉进伞下，没有注意到我们之间已经打破了三十公分的礼貌距离。
我从包里翻出纸巾，示意他擦擦头发和衣服。他的大衣上已经有很深的一块水渍，在雪里待的太久，雪花已经被透出来的体温融化。
其实我是无措的。朴成训一贯都是体面帅气的，我从没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样子，哪怕被人孤立为难，他也表现的礼貌而优雅，永远头发整洁，衣服笔挺。现在的样子可以称得上是失魂落魄。
我想说些什么，但此时此刻似乎说什么都不太合适。我低着头看脚面，等待着他慢慢擦着头发，马路上的喧嚣似乎都被自动降噪了，他的衣服摩擦产生的声响清晰地敲击着我的耳膜。
“你等我一下。”我把伞塞到他手里，按着导航冲到最近一家便利店买了一瓶草莓牛奶。
回去的时候朴成训仍站在原地。我有些怔住，大衣称的他的身形愈发气质挺拔，半张脸藏在毛衣领子里，裸露的皮肤洁白素净。
虽然是很老土的形容，但朴成训真的像王子一样漂亮。
“想着你可能会需要这个……”我把草莓牛奶举到他面前。
朴成训笑起来。我第一次看见他这么明亮的笑容，在学校里从未出现过，嘴角尖尖的，露出两颗不算尖锐的虎牙。
傻里傻气的。
“我看上去有这么糟糕么？”他笑着说，接过草莓牛奶。
我把伞接过来，看着他双手捧着草莓牛奶小口小口嘬，小声回答道：“不是啦……就是上次……我以为你喜欢这个来着。”
“其实我不怎么喝甜的。”他讲，“上次是因为想着你可能会喜欢，就买来试试……”
他又不说话了，专心对付眼前的饮料。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
“我最近，滑冰不太稳定来着。”
我抬起头。
朴成训垂着眼睛，语速慢慢的：“以前能转得好的圈现在总是失误，还有个动作练习很多次也做不好，今天被教练批评了。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最近的状态确实有点奇怪。”
“我听见教练和妈妈说了，说我可能是又长高了，重心不如以前稳定，是客观情况，但如果要参加正式比赛的话这些问题必须克服才行。”
“这段时间状态都不太好，今天教练让我回去调整一下，休息两天，我又不想回家，就跑出来了。”
“没关系的，好好休息一下，再努力做就好了。”我抬头看他，发现朴成训确实比我高出许多，“你看，我现在韩语也说的好多了吧？朴成训是冰雪王子啊，怎么可能做不好呢？”
“喂，说什么呢，不要取笑我啦……”这句话逗乐了他，朴成训抿着嘴笑，眼睛都弯起来。
“朴、成、训、冰、雪、王、子！”我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
朴成训笑的更开心了：“谁教你说这个的啊？”
“什么嘛，我现在韩语还不错，不就是这么说的么……”
“很帅气吧？”
“非常、超级、无敌帅。”我重重点头。
我没有骗他，这是我的真心话。
朴成训看上去心情真的好了不少。
“喂，以后来看我滑冰吧。”
“你都没见过我滑冰的样子，怎么知道帅不帅。”
“我陪你说话，你来看我滑冰。”
“什么嘛……”我心跳有些快，脸颊发烫，“我现在韩语说的还不错呢……”
“就这样定了。”朴成训揽过我的肩，“明天我去上课，待在家里怪无聊的。”
伞在我手里，朴成训比我高出不少，此时压低脑袋靠在我旁边，环住我的肩膀带着我往前走，我半个人被他的体温笼罩，艰难地保持着直线行走。
“走吧，送你回去。”他的声音响在我耳边。
我紧张地不敢抬头，胸口像盛满一万只蝴蝶。
朴成训说话算话。他说陪我讲话，就真的开始拉着我一起去吃饭，如果他在学校的话。我面对朴成训却突然感到不甚自在，就拉着金雅敏和她的朋友一起。雅敏很高兴，很激动地说从来没有见过朴成训跟别人一起吃饭，并连连感叹自己居然可以和帅哥一起吃饭简直要疯掉。我笑着说可不是吗，心里默默祈祷她别问我们是怎么熟起来的。幸好她也没问。金雅敏是个很有分寸感的朋友。
朴成训对此也没表现出介意，见到他们微笑着打招呼。饭桌上人一多话就多了，我开口的机会也多了起来，跟雅敏也变得更加亲近。有时候朴成训会开口调侃我几句，我反驳他，金雅敏笑着抱住我说“哎呀你现在韩语真是大有长进啊，还能跟人吵架了呢”。有一次金雅敏突然问我们能不能带一个男生来吃饭，我挑眉，问她是不是男朋友。她有些害羞，但还是爽快的承认了。我们自然是没有意见，甚至这个男生还跟朴成训很聊得来，饭桌更加和谐，朴成训的话也多了起来。他再次露出那样明亮的笑容的时候引得金雅敏连连花痴，不停地感叹“我们成训真的太帅气了”，她的男朋友在一边委屈巴巴的问我不帅吗，雅敏宠溺的哄着“很帅很帅”，紧接着一句“就不要和成训比较啦”，惹得大家都哈哈大笑。
我很高兴，我们好像都没那么孤单了。
我仍旧帮朴成训登记作业。与以前不同的是，最后我会写一点不一样的中文内容，写什么就看我心情决定。有时候会写一个“可爱”，然后画一只小狗，有时候会写“今天作业好难”，反正写什么也无所谓，朴成训也看不懂。就当做我一点小小的私心，这是属于我们俩的秘密。
有时候放学我会去看朴成训滑冰，周末也会去，寒假的时候几乎天天去。朴成训滑冰的时候跟他平时温顺可爱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坚决，自信，意气风发。我托着腮看他在冰面华丽地转圈、飞舞，张着双臂拥抱风，真的像一个能够操纵冰雪的王子。
我捂住嘴巴，担心胸口的蝴蝶就要振翅飞出来。
朴成训有着运动员的所有优秀品质。自律、自信、百折不挠。身高这个障碍困扰了他一段时间，他一直在训练，转圈、跌倒、爬起，他练习的时候很严肃，脸上没什么笑容，有次训练后我问他可不可以放轻松一点，感觉你神经绷的几乎要断掉。朴成训只是抿着嘴笑着说：“要全力以赴才行啊。”
我默然。一股酸涩冲向鼻腔。
是啊，朴成训，你可是冰雪王子呢。
朴成训更加忙起来，经常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学校。我努力地完成课业，有时周末会抽空去看看他，但也没什么机会跟他说话，就远远地看着他在冰上转圈。但我仍然坚持着给他登记作业，哪怕我已经确信他不会看了。他很久没出现在学校，雅敏总是在饭桌上提起他，说运动员果然很辛苦啊。有一天傍晚，我突然很想念他，大脑不受控制，于是我用中文在最后写下：朴成训，我很想你。
后来的中文留言都跟朴成训有关。“朴成训要加油”“朴成训我想你了”“朴成训什么时候回来学校啊”“朴成训长的真帅快出现吧”“朴成训要健健康康”……看不见他的日子里我就这样坚持着，那些振翅飞舞的蝴蝶被我具象化，汇聚在这些对我很熟悉但对朴成训完全陌生的文字上。
某一天，我写下了“朴成训我喜欢你”。这一页混杂在那一叠作业登记纸和学习资料里，和其他的纸张没什么两样。
我不能去看他了。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一个周末，他给我发kkt让我下楼，说他要去集训了，这是最后半天假。
“你要准备冬奥会了吗？”
“对。必须要做好才行啊……”
我衷心的为他高兴，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运动员不都向往着这场最隆重盛大的顶级的比赛吗？现在他即将获得实现梦想的机会，不停摔倒的朴成训，那样努力坚韧的朴成训，绷着脸训练的朴成训，意气风发的朴成训……他终于挣破茧缚，终于有机会飞向世界上最盛大的花园。
“怎么哭了？”朴成训给我抹眼泪。不知道是不是长期待在冰场的缘故，即使是盛夏，他的手仍旧有些凉。
“替你高兴。”他不说我都没发现自己哭了，“看你努力了那么久，终于要去比赛了，太好了。”
我听他絮絮叨叨了很久，说他在训练的事，又是怎么通过了选拔然后准备比赛，说他终于停止长高，好不容易才稳住重心，不如其他人轻巧灵活，但也有自己擅长的动作……他的语速仍然很慢，而我早已熟练掌握韩语，不再需要他放慢速度来迁就我。但我就这样静静听着，觉得此刻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朴成训只要在我身边，我就感到幸福。
最后他要走了，我好想哭，拼命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我开口：“朴成训，我能抱你一下么？”话说到一半带了哭腔，我只好拼命深呼吸，一字一句拼出一句完整的话。
朴成训没说话，把我揽进他的怀里。我闻到他衣服上洗衣液的清香，心跳沉稳有力，我双手环住他的腰，传来布料下温热的体温。最后我还是没忍住，眼泪滚落，滴在他的衣服上。
我努力笑着跟他道别：“朴成训，你一定要加油。”
我又想起那个深冬的雪天。
我要回国了。本来我应该在韩国读完高中然后参加高考升学，但父亲的工作又有变动，搬回国内更加方便，而且他告诉我就算我考得上好大学，因为某些政策原因我也不一定能被录取。保险起见他们还是决定让我回国复读参加高考。这不是我能左右的决定，于是只能接受他们的安排。
朴成训。
朴成训。
我默念这个名字。
我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过这个名字了。
我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如何面对朴成训。我想告诉他，但又想到他在备赛，能不能收到消息另说，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绝对会影响他。我不能成为那个影响他实现梦想的罪人，我也不允许任何人耽误他。我跟雅敏说了我要走的事，并再三嘱咐她千万不要告诉朴成训，以免影响他备赛。她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默许了我的请求。
我在去机场的路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在这个陌生的国家找到一点归属感，这些陌生的文字对我而言终于变得熟悉而具体，我终于又有了新的朋友，甚至即将准备考大学，然后又要在这个时候逼迫我把所有的一切都舍弃掉，把这些靠我的努力一点点拼凑起来的生活全部拆解。
而回到那片熟悉的土地，那里没有朴成训。
飞机落地的那一刻，手机上的数字跳动回北京时间。
最后一根弦在我的脑海中轻轻断裂。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按照父母的安排每天去上课。我浑浑噩噩，机械的重复那些给我安排好的课业任务。父母夸我乖巧懂事，可我一心只想回到韩国。
我开始吃不下饭，看着食物我只觉得厌恶。那些铺天盖地的卷子堆积在我的桌面，我一张一张地解决掉，写着写着眼泪就滴在桌子上。我总是抬头望向窗外，那是我在首尔养成的习惯，因为每到黄昏的时候我的座位总能看见很漂亮的夕阳。而现在我只能看见对面楼房的窗户。
又到了冬天。南方的冬天阴冷潮湿，从不下雪。
我怀念首尔的冬天。
有一天，我中途出来客厅倒水喝，听见了电视台的播报：“今天上午举行的是男子花样滑冰初赛……”
我被钉死在原地，死死盯着电视屏幕。像海水把我淹没一般，周围一切声音都好像离我远去，我不断下沉坠落，只是一味盯着天上投射到水里的那束光。
终于，我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但不是朴成训。是Sunghoon Park选手。
我放声大哭起来。
我泪眼模糊的跪坐在地上，看着朴成训在冰面翩翩起舞，他比之前更高更挺拔，滑冰技术也更加成熟，神态也比那个时候更加坚定而沉静。
朴成训。
是冰雪王子朴成训，是笑起来很可爱的朴成训，是鼻梁上有一颗痣的朴成训，是不爱喝甜的朴成训，是为了我慢慢说话的朴成训，是给我买草莓牛奶的朴成训，是努力练习的朴成训，是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的朴成训，是一直坚持的朴成训……
是花样滑冰运动员朴成训。
是我心口的蝴蝶，朴成训。
番外
朴成训获得了铜牌。这是个很不错的成绩，已经算的上是新人里的一匹黑马。顺利完成比赛后他有个稍微长点的假期。朴成训带着奖牌去找她，却发现他们一家早已搬走。
她消失了。
朴成训去找金雅敏。金雅敏知道他已经比完赛，还是决定全盘托出。“她回中国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当时是怕影响你比赛所以没有告诉你，现在比赛结束了，感觉继续瞒着你也不好……你别怪她。”
小机器人彻底宕机了。
“她就是不愿意影响你比赛，还让我也别告诉你。你也知道，她很在乎你，我也不敢影响你让她失望……
“回国这个事情也不是她能决定的。唉，我还挺想她的，好久没跟她联系，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金雅敏絮絮叨叨。
朴成训安静地听着，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老半天憋出一句话：“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有。”金雅敏点头，“但我没有收到任何回复过。”
朴成训给她发信息，全都不出所料的石沉大海。金雅敏后来实在忍不住，还是劝着他想开点以免影响训练。“她有多看重你的比赛，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朴成训想。
朴成训突然想起读高中的时候她帮忙登记作业的册子。每一页纸他都收好了，幸好还保存着没有丢掉。
那些中文……她到底写了些什么？
朴成训找了个翻译。翻译完后他坐在床上一页一页看，一开始是一些无厘头的词语和碎碎念，看着看着他都笑了，脑海里浮现出她活泼生动的样子。
看到后面，小机器人好像又被人拔掉了电源。
“朴成训，我好想你。”
“朴成训长的真帅。”
“朴成训你在干嘛，还在滑冰吗？”
“朴成训要健健康康。”
“朴成训我好想你。”
“朴成训吃饭了吗？”
“朴成训我喜欢你。”
“朴成训不要难过。”
“朴成训我想你了。”
“好喜欢你。”
“朴成训什么时候来上学。”
“朴成训我喜欢你。”
……
朴成训突然好想哭。
什么本事，净欺负我看不懂。
假期结束后朴成训又投入训练，想着这样下次比赛上电视的话她才能看见。小机器人有着自己的运行程序，虽然很伤心，但仍然要做完该做的事。只是休息的时候他总会拿出那个小册子看来看去，这是关于她的记忆。
又是一年冬天。他又要去参加一个大型的比赛，备赛的时候他问教练说自己能不能上电视，教练非常无语的说你什么时候在乎起这个了，不过大型一点的比赛电视都会播的，而且你作为新秀还很有可能会被采访，所以你不要给我掉链子，最好拿个金牌回来。
朴成训一一答应，末了又问一句：“教练，这个电视在中国能看吗？”
“应该能吧。”教练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你要去中国看电视啊？”
“没有，就是好奇，纯粹好奇哈哈。”
朴成训尽心尽力地备赛。他是真的想拿一个金牌回来，如果她能看见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他最近的状态很好，不仅很好的保持住了正常水平，还突破了自己的技术难度。Sunghoon Park选手强势的闯入大家的视野，成为花滑界冉冉上升的新星。
比赛那天朴成训稳定发挥，除了一点点因为紧张产生的动作瑕疵之外，没有其他失误。表演完成后他向观众致谢，好像心灵感应一般望向某个方向，好像看见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他归结于自己眼花，没多在意，回到休息室和教练等比赛结果。不出所料朴成训拿了冠军，领完奖后他终于摸出手机看，第一条是妈妈的祝贺，往下翻却看见了金雅敏的kkt信息。
“晚上一起吃饭吧。她回来了。”
两年过去了，却好像什么也没变，只是她的头发更长了一些。三个人的饭桌显得有些尴尬，大部分时间是金雅敏在说话。一顿饭结束后金雅敏找了个借口打算迅速开溜，把时间留给这两个人。
“恭喜啊！”她先开了口。
朴成训抿嘴笑起来：“很帅气吧？第一名呢。”
“我回来留学了。”她说。
朴成训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此刻他似乎有点埋怨她了，说走就走、说来就来，明明不告而别的是她，突然降落的也是她，似乎一切只随着她的心意来去自由。
但他其实也没什么好埋怨的。身不由己的是她，何况不告而别还是因为担心自己。
“对不起。”她有些紧张地揉搓着手指，声音带着细微的颤，停顿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见朴成训没说话，她接着说：“本来，他们要我在国内考大学，我复读了一年考上了，然后跟他们提出我要留学。”
“其实我来了一段时间了，但总没机会见你。”
“你……很喜欢首尔吗？”朴成训突然说。
她愣住，迟疑着，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喜欢。”
“你还会走吗？”
她哽住，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最后很小声道：“我不知道。”
朴成训刚问出口就自觉后悔，听起来总像拐弯抹角着兴师问罪。哎，明明自己不是这个意思的……
“那些作业登记纸……我没有扔掉来着。”
她猛地抬头。
“我找人给我翻译了。每一页，我都看了。”朴成训声音有些闷，“喂，你是不是故意欺负我看不懂啊。”
她愣了一下，小声反驳：“反正你后来那么忙，也没时间看，我写什么不都一样。”
朴成训看上去心情很好地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哎，你的韩语一到吵架的时候总会变得很好啊。”
“谁跟你吵架了。”她也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朴成训欲言又止地开口：“你，真的喜欢首尔吗？”他正色，“不要骗我。”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朴成训以为要等不到她的答案。最终却听见她很慢很慢的开口道：“不，喜欢的不是首尔。”
“喜欢的，一直都是你。”
我坐在观众席里看朴成训比赛。我淹没在人群里，想起那时候我来看他训练的样子，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其实想象过再次见到他是什么心情。毫无疑问我是想念他的，无数个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的夜晚，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朴成训的影子。终于见到他出现在冰场上的那刻，我以为我会哭，但却没有，而是很幸福地微笑着，无数个夜晚的思念和期待终于落实成眼前这个人的身影，朴成训如此鲜活帅气，意气风发的出现在我眼前，还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让我幸福呢？
只要朴成训还是朴成训，我就感到幸福。
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反而局促起来。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很明显他过得很好，而我仍旧被困在那个深冬。
其实我没想到他还留着那个作业登记册，不仅留下来了，还翻译了我写得那些胡话。我看着他素净的皮肤，和鼻梁上的那刻小痣，他的眼睛仍然清澈纯净，脸颊又更加瘦削。那个时候他的脸还是柔和的线条，像一只白嫩的饭团。
他再次问我是不是喜欢首尔的时候我决心不再骗他。反正他也知道那些中文留言到底写了什么。是啊，喜欢的从来就不是首尔，喜欢的是朴成训。当初迫不得已来到这里，却幸运的遇上朴成训，喜欢上朴成训后，首尔才有了牵绊我的理由。深夜的路灯，温暖的大衣，窗外的夕阳，和冰面上旋转的他。所以我还是用留学的方式回来了，那一个小时的时差经历几年终于消失，我们终于站在同一片土地上。
朴成训冲我张开双臂，我抱住他，头靠在他的胸口。
我听见他说：“其实，我也一样喜欢你。”
眼泪不受控制的汩汩涌出，我把脸埋进他的大衣里，贪恋的嗅着温暖的衣物柔顺剂的香气。
又是一年冬天。今年的冬天没有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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